主持采访 | 黄值众 访谈整理 | 何凯晶
说明:本文记录草稿主持人(简称“草”),以及受访者婆罗洲美学实验室 Borneo Art Collective (简称 B-Lab) 创办人Wendy Teo 张文婷(简称“张”)的访谈内容。
疫情严重打击了很多行业,建筑业也不另外,是否唯有拥有核心竞争力和更多的技能,才能避免被淘汰,从容地应付职场至社会环境带来的改变呢?
单一职业不再是唯一选择,复业时代已经来临。工业时代需要是拥有专精技能和愿意早九晚五的人才,后疫情时代需要的是跨领域和专长的π型人才。许多大学生也面对一毕业即失业的窘境,建筑公司也传来裁员的消息。
我们希望从多元身份与协作模式的角度去切入,探究新的可能性,我们正在与疫情共生,让自己具备韧性思维或许是最好应对未知的方式。
张文婷 Wendy Teo, 英国皇家建筑师, 策展人、研究员和导师。曾在台湾逢甲大学和伦敦UCL分别完成建筑学士和硕士学位,2011年毕业后入职世界十大 建筑事务所 Foster & Partners。2017年回来马来西亚并创立了婆罗洲美学实验室 (Borneo Art Collective);2019年成立 Think & Tink(由旧超市改造的新文艺中心),致力于推广在地文化特色的美学实践。
多元身份团队中的角色与协作模式
草:首先想请 Wendy 为我们简单介绍自己的背景,一般在国外受教育的人都会选择留在外国发展事业,但你却选择回到自己的家乡(马来西亚古晋)发展,当初是什么机缘巧合让你回到这片土地?
张:就很简单,因为这里是我的家(笑)
对于我来说,在哪一个地点做事情其实没有太大差别。回来(马来西亚)也是可以做很多事情,毕竟这已经不是“你在一个地方,就会被地方锁死”的年代,有很多人已经是digital native(数字原住民),不是digital nomad(数字游民),不需要被90年代或者千年以来的nostalgic (乡愁)去局限自己发展的可能性。在这个时代,可以为自己想要呆的地方,想要一起相处的人,做点有趣的事情,我觉得这是挺重要的。
草:创业者身上需要不同的特质与技能,你也在做着一系列实验性和有趣的项目。以你过去的经验,你觉得新创者身上最重要的特质是什么?
张:根据我自己多年的经验和观察,我觉得新创者最重要的特质是——聆听。尤其是在建筑领域很强烈自我意识的训练下,更容易变得先入为主,很快就进行判断:哪个重要或者不重要,但有时候自己关注的,未必是社会关注的。现实中的市场可能十年或者一年就会经历新陈代谢,产业替换。然而建筑过去一直被当作专业领域的范畴,因此这个产业经历的的变化不大,我们长期在这样看似安全的、自己的圈子里,容易失去对外界的聆听能力。聆听很重要,聆听建筑专业以外的事情,同时也要聆听其他族群,我说的族群不是单指种族,还有不同年代辈分的族群。因为我们的社会讨论经常聚焦活跃于社交媒体的一代,所谓年轻群体,但我们也应该去关注和聆听这整个生态里面不同的年龄分层。或者在某些议题上只听我们想听的,其实我们也会因此渐渐丧失聆听的能力,失去聆听能力就等于失去合作能力。别说是建筑师,就算是身为一个人,有时候看到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很容易陷入“这不关我的事”的想法,其实你相等于是间接排斥跟他人交互的机会。不要害怕与人合作,同时尝试学会找到双方的common ground(共同点),去思考你们的合作更深入的意义是什么。
草:那我很好奇一整个想法的诞生到落成,你会先在脑海有个清晰的想法“我想要做这件事情”再去和别人沟通,还是在反复沟通中渐渐促成这件事?
张:我觉得沟通双向讨论很重要,否则就失去合作的意义了。在沟通过程中,难免会遇到气场比较强,或比较弱,人在不同的情况会有不同的状态,我们合作的对象毕竟还是人啊(还没进入到全AI时代),人和人之间会产生不同碰撞,对方有时候可能是贡献方,有时候是灵感提供方,而正好就因为有这些化学作用,所以才需要积极沟通不停地调整。
跨界早已是常态
草:你是如何有这个和不同圈子合作的想法,因为一般我们建筑师就是在自己的领域做好自己的本分,是什么启发了你?
张:我觉得这已经不是个未来事情,或者是只有少数人在做这件事,跨领域合作已经是设计界常态。也许还在相对传统教育培养出来的群体,不只是建筑人,设计人也好,作家也好,各领域的创作人也好,不见得能够马上去接纳这种形式。但是慢慢你会发现这就是常态。我不觉得这是在比较好坏或对错的层面去谈这件事,反而视之为理所当然,因为在你学习的专业里,总会有一些这个专业架构所没办法表达或回答的部分,自然就会主动reach out(触达),去连接不同的工具(和人)去做成这件事。尽管建筑教育的养分对我而言很重要,但我不会觉得这是只属于建筑视角,多元化本来就是每个产业会触及的,即便你念完了建筑系,考到了执照,走完了建筑师的体系,那只是你的这个专业知识给你提供的foundation(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才去谈怎么去跟其他人合作,怎么一起把事情做好。
草:那据我所知,你除了做建筑,还有出书,办活动,最近还开了咖啡馆。我先默认我们的第一身份是建筑,管理F&B和组织活动不是我们最擅长的。但是你一开始就跨出去不同领域,对比单单只是做建筑,有没有什么过程中的火花可以分享吗?
张:我以最近的一个人类学项目Big Trip 为例,这是一个关注世界各地的 ancestral wisdom (祖先的智慧) 或 rooted practice (长年累月形塑的习性或习俗)。我们怎么透过一系列访问去触达世界各地的族群部落,并以录音播客的形式记录。我觉得这个项目是 Borneo Art Collective 一个很重要的里程碑,我们2017年有个项目Pan Borneo Road Trip,当时的团队有影像制作、摄影师和平面设计师等,我们去婆罗洲各地实地采访60多位不同的本地人,并集结成15个影片。然而这次由于疫情关系,转为线上采访并整理成播客,于是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聆听,专注于“听”的感官,倾听世界各地不同的声音。我自己从中最大的体会是,有时候产生深刻影响的项目,并不是社交媒体上所看到博眼球或占据大篇幅的快资讯,而真的是怎么通过聆听,了解世界各地正在发生,也正在消失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又会给我们什么启发。
比如通过这次项目,我们发现西马其实有9个不同的原住民族群;还有其他像闪迈人和特米亚尔人 ( Semai & Termiar ) 他们称自己为梦人,因为对他们而言做梦这件事很重要,梦不但是他们和祖先沟通的方式,也是与其他族群产生连接的平台。即便大家身处不同地方,即便不依靠电子设备,大家也可以通过梦,有默契地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同个地点。因此对他们来说,如何让拥有高品质的梦和睡眠这件事是最重要的,很大程度也和他们生活的环境有关系。所以当他们被驱逐,也相等于失去了赋予他们优质生活的生态条件。这个故事其实是一个提醒,我们有时自己也忘记了睡眠很重要,睡着的时候应该和醒着的时候同样重要。明明身心灵是最基本的事,而我们往往追求高大上、摸不着边际的讨论,这让我们失去了真正探究问题核心的能力,也失去了作为人怎么去和另一个人寻找共同点的共感能力。
这个项目的团队成员也是来自世界各地,平面设计师来自英国,文案编辑和项目经理均来自马来西亚,另一名共同策划人在台湾,声音编辑与工程师来自澳洲,也促成了不同的视角去看这个项目。我们同时也连接了当地婆罗洲,泰国,不丹,拉丁美洲等不同地方的人一起参与讨论。我认为这是一个研究型的项目,也愿意投入更多时间(大概3年),虽然我们从纽约申请到的资助只能维持1年,但我觉得这个项目的意义远大于此,它能成为一个种子去联动更多事情,带给我们更多思考层面的启发。
草:当初这个点子是一个人开始,还是大家一起沟通产生这个想法?
张:最初是我和台湾的伙伴玮翎去申请资助,她是来自一个叫 洄廊 The Corridor 的团队,长期关注身心探究,环境意识等议题。但我会觉得,没有所谓建筑英雄主义的“噢谁先想到这个点子的”。这个项目的形成,就是我们两方本来长期都在共同研究的事情,成熟了就形成这样的契机。而研究型项目是过程性的,会随着和不同的团队讨论让项目有更多深度和广度,怎么让这件事越做越有意义才是更重要的,反而没人在意谁是这个想法的第一ownership(拥有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