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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彩倪

这是一场社会实验,数字游民回到游牧生活 —— 专访 许崧


在我们每天都被困于两点一线,朝九晚五努力攒钱还房租、房贷的当儿,有这么一群人,他们选择居无定所、游历各国。他们看起来每天闲来无事,但实际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职业和收入。他们经常说走就走,他们有着自由的灵魂和不满足于定在某地的心态,驱动着他们不断迁移到新的地方生活。他们有工作但不用通勤上班,只需要一台电脑和任何有互联网的地方便能完成工作。而他们,就是数字游民。



文 | 陈彩倪 专题小组 | 林慧敏 沙芝伶 编辑 | 何凯晶 校对 | 黄紫馨


本文摘录自草稿第四期杂志其中一个专题,主要探索年轻人在大城市面临住与租的抉择,是否还有别的想象空间?通过资料收集和调研,我们意外地发现远程办公并不只是疫情管控下不得已的选择,相反地,数字游民已经渐渐成为一种生活模式,而大家的互助网络已经趋向成熟,形成了自己的圈子、活动与文化,并发展出很多各种各样的网络社群和线下社区,例如Nomad List, Digital Nomad World等。甚至有的国家推出数字游民的利好政策来吸引大家着地,如泰国清迈 (Chiang Mai Thailand)、葡萄牙里斯本 (Lisbon Portugal)、印尼巴厘岛 (Indonesia Bali) 等等。


而我们这次有幸采访到中国首个有规模的数字游民公社——位于浙江安吉的DNA安吉数字游民公社(Digital Nomad Anji - DNA),且看中国青年何以逃离北上广,聚集在远离喧嚣的乡村,各自实践着自己理想的生活方式。




💡 什么是数字游民?

数字游民一词翻译自英文单词Digital Nomad,这个词首次由前日立公司的CEO牧本次雄(Tsugio Makimoto)和英国《电子周刊》编辑大卫·梅乐斯(David Manners)合著的同名著作中提出。它是指通过电信技术(尤其是互联网)来移动办公,以支持生活和旅行的一种生活方式。当时这本书并没有马上获得广泛的关注,但这本书依然准确预测了电脑与通信技术的整合,及其对未来生活方式的重塑。

“数字游民” 可能有多种定义,也有不同的状态,一般人的理解就是一种能边赚钱边旅游的职业,但基本上都是将远程工作和旅行结合起来,只是时间长短和距离远近的差异。一些数字游民旅行多年,定期在各个国家和大陆之间移动。另一些则在较短的时间内游牧,是定点工作和边工作边休假的有机结合。有些人环游世界,也有些人从未出过国境。中文数字游民生活方式主题博客数字游民部落的博主Jarod Zhang给这种生活方式下了一个更为具体的定义: 

“数字游民是一种被数字信息技术赋能的全新生活方式,它的受众特指那些完全依靠互联网创造收入,并借此打破工作与工作地点间的强关系,达成地理位置自由和时间自由,并尽享地理套利红利,全球移动生活的人群。” 

以下为草稿团队与安吉数字游民公社 主理人 许崧的采访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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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崧与团队;Alesi摄;照片由许崧提供)

曾经在上海工作过十年,后辞去工作与妻子开始了全世界游历的生活。就在游玩好几年后,为了迎接小生命的诞生,决定于2010年定居到云南大理,在大理开启了一段以前不曾体验过的幸福生活。为了搞清楚这种幸福感背后的原因,花了七年时间对大理进行社区底层逻辑探讨与研究,并且发展出了一套自己的方法论。


在大理生活期间,许崧结识了正在经营海豚阿德书店的老板阿德。二人都想试试能否在一片沙漠中复刻另一个幸福的大理社区。2021年3月,浙江安吉“白茶原”乡村振兴项目的开发商找到了许崧和阿德,并和他们在大理见了面。当地政府与开发商希望通过引入人才来带动乡村的发展,而许崧觉得是个非常好的实验机会,三方便一拍即合,促成了安吉数字游民公社的成立。


“我们为这件事情所作的准备,是七年的时间。”

而这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寻找许崧内心的那一个答案:为什么大理那么特别?虽然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杭州人要搬到大理这样一个乡下去。但自从搬到大理,许崧感受到了以前生活中不曾体验过的幸福感。许崧对这样的生活感到非常的着迷,为了搞清楚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走了很多弯路,也遇到了很多死胡同,才慢慢的把原因梳理清楚。许崧认为,大理能够形成这样一个幸福的生活氛围是因为大理有一个在中国可能是独一无二的、规模最大的多样性社区。


人是具有社会性的群居动物,我们一直都生活在邻里当中,社区可以说是人类有史以来不变的生活状态。在传统社区当中,人们的生活形态、生活背景和文化水准都很相似。人们用口音或方言来识别彼此,邻里间有着只有熟人社会中才有的守望相助、尊亲睦邻。然而在这样一个传统的熟人社会当中,人和人之间没有私领域界限的问题也是同时存在的。我们也都听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城里打工的年轻人一回到乡下总是会被远亲或近邻追问:“你一个月挣多少?”、 “什么时候结婚?”、“打算在哪买房?”等等有关于个人隐私的问题,甚至干涉你做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决定。村里的长辈们无视,也不理解“个人隐私”这种概念。


“在原来的熟人社会里面,长辈总觉得我是在关心你啊,我没有觉得我是在侵犯你。但是在人际关系断绝的地方,肯定不会有人这么冒昧来问你这些问题。传统的社区里它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它自己的缺点,因此有很多年轻人总是觉得在传统的社区里面觉得压抑,想要逃走。”许崧这么解释到。


相反的,云南的民族众多,纷繁复杂,是全中国民族类型最多的省份。大理是云南古文明的中心,是多元文化与自然和谐共荣的乐土,是令世人神往的桃花源。而大理的新移民也来自五湖四海,各种不同宗教、种族、文化,甚至不同性向的人,大家共冶一炉、和平相处,形成了一个传统社区无法与之相比的多样性开放社区。每个人对美好生活的定义都不一样,这里的每个人都用自己所喜欢的生活方式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彼此互不打扰,不过多干涉。因为这样一个多元、开放,对每个人都包容的社区,让年轻人们获得了最大幸福感,也正是大理的特别所在。



幸福的简单方程式:

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照顾好自己的理想;照顾好自己的情感


幸福是什么?许崧给幸福下了个简单清晰的定义,叫做 “持续的、稳定的满足感” 。而这种幸福说的不是一种情绪,而是一种人生状态。没有人会一直开心,也不会有人总是幸运。但幸福总是在你回顾过往的时候,就算曾有过些不顺心的事,它仍然能够被淹没在自己非常满足的生活状态当中。


那么在知道什么是幸福以后,是否又有一个简单的原理或方法来获得幸福?许崧为我们总结了三件事: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照顾好自己的理想,照顾好自己的情感。第一件事,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件事不难理解,拥有健康的身体便是获得幸福的一切基础。第二件事是照顾好自己的理想,理想可以大至宇宙,也可以小如尘埃,只要确保自己对未来是有所期待和盼望的。第三件事,照顾好自己的情感,这件事是我们人类作为社会性群居动物所无法独自完成的。 人的情感需要被理解,需要来自于其他人的陪伴与共鸣。当人遇到不管是情感上还是生活上的挫折的时候,身边有人陪伴与支持往往比独自面对来得更容易度过低谷。而这一点,体现了社区对我们的重要性。


除了花七年时间对社区底层逻辑进行梳理和研究,许崧也发现数字游民刚好是与从零开始建构一个社区非常契合的概念。这是因为数字游民本来就在移动,说服数字游民移动的成本是最低的,出于这个考虑而因此做了数字游民公社。



乡村地产行业的创新——先有人,后有房


“实际上我们是在做一个社会实验。我们是想看看能不能把一些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而推动中国的乡村,能有一点点变化。”


中国的很多乡村都面临着年轻人口流失的困境,年轻人们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都选择留在城市里工作。“所以数字游民公社是我们把年轻人聚集回乡村的一次努力。”许崧表示。

一般开发商开发土地方式,都是会先从开发规划、建设房屋开始,对业主承诺未来系列的配套设施作为卖点,再吸引人们购买、入住。过去人们都会把房子当作是一种金融产品,购买乡村的房子作为第二居所或第三居所,比起存款,更多人会选择用购买房子的方式来实现投资增值。然而现如今这种投资方式也已经渐渐的走到了尽头,加上中国国家政策的改变,使得人们对购买房子能够增值这件事情已经信心不足,这个预期正在消失。


“如果你再盖出那样的房子,有可能是会没有人买的。我们这一次的逻辑就整个颠倒过来。一个是先有房子再去找人,而现在这一次是在房子还没有出现之前先把人找来。所以它确实在中国也算是一个地产行业的创新。”


所以这一次在安吉的开发过程中,许崧选择了颠覆“先有房子再有人”的方式,在还没有房子建成之前,先由数字游民公社这样一个基地作为开始,透过聚集数字游民的方式先带动周边的服务和商业,形成以新的社区生态,再吸引人们加入进而促使房屋的建设、土地的开发,让乡村在未来能够持续发展。


开荒团队


安吉数字游民公社的基地是由一个废弃的竹木加工厂改造而成,总共能够容纳82个数字游民,但偶尔也会有超员的情况。这是因为园区里头还有个叫“松木巴士”的房车改装车间,由一对情侣(荷包蛋和 Harry)负责经营,与四个工人一起,按照客人们的需求和特性帮忙改造房车。因此经常会有一些开着房车来改车的车主,不为居住的床位,只为了能够加入社区,和里边的人们一起交流与生活。


“我们想做的这一个社区,它必须是一个Ecosystem(生态系统),它能够自己去循环,自己去维持,而不需要有一个一直在那里去服务他们的团队。”

安吉数字游民公社的创始团队就只有三人,分别是许崧,阿德与梭梭。许崧负责公社的运营,书店老板阿德负责文化内容创作的部分,而梭梭因为有过经营青年旅舍、民宿等的相关经验,则在公社内负责住宿管理的工作。许崧和他的团队所正在做的事情,与一般人所理解的运作方式有所不同。许崧称他们自己为“开荒团队”,在把社区组建好18个月之后团队便会撤离,让社区用自己自然的方式生生不息的生长下去,而团队便继续前往另一个“沙漠”据点,进行新的“开荒”工作。许崧表示,在安吉数字游民公社运营了一年的过程里,运营团队从来没有组织策划过任何活动,这里头所发生的活动全都是入住的数字游民伙伴们自发的。而运营团队所做的工作,就仅仅是为数字游民们提供合适的环境。


城市把人拆散,乡村把人聚集


为什么社区对数字游民来说那么重要?在没有数字游民公社之前,大家都只是散落在城市各处的一座座孤岛。城市是把人拆散的,城市青年的社交严重不足,朝九晚五的城市生活让人们失去了相聚交流的时间,同学、朋友之间要见上一面总是需要花上许多的时间和金钱成本。而乡村因为本身地方就小,跟城市相比更容易把人聚集起来。


“我们事实上是邀请了一群本身在城市的生活型态当中,社交并不充分的年轻人来到乡村。”


当这些人来到乡村之后,在数字游民公社里认识,渐渐地从陌生人变成熟人,变成朋友、伙伴,有些甚至变成情侣。那么在这样关系慢慢发展的过程当中,大家对这一个地方就产生了感情。这一群本该是在不断移动的年轻人,因为在这个乡村相遇而减缓了移动的速度。因为有了朋友、伙伴,这些游民们倾向于停留在乡村的时间便越来越长。


人类自远古时期便是游民,逐水草而居,哪里有食物便往哪里迁徙。直到后来学会耕种、畜牧,进入农耕时代开始定居,继而发展出了文明与社会体制,一点一点的进化到了现在。工业革命将人类困在固定的位置日复一日地工作,如今数字革命又开始将人类解放。因为技术和基础设施的进步,这才共同催生了更多数字游民生活型态的发生。从宏观历史角度来看,人类只不过是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推动下,重新回到游牧状态,走了一个完整的循环。



(安吉数字游民公社;Alesi摄;照片由许崧提供)



所谓设计,就是设一个“计”


许崧把对生态的理解简化为三个要素,分别是土壤、气候和养分。在自然界中,只要满足这三个要素,必定会有合适的种子长出果实来。许崧认为,不管是大自然的生态还是社区生态,其内核都是一样且相通的。对于创造、培育一个社区,我们也需要满足大自然生态中的这三个要素。


第一个要素:土壤。土壤既硬件,代表了建筑环境、空间设计。设计是什么?对此许崧给了我们一个崭新的解读方式:设计就是“设一个计”。设计师的主要任务就是设计使用者的行为,透过空间设计去和使用者博弈。在一个空间内到处去设那样的“计”,让人能够在放松的环境下更容易产生交集,慢慢熟悉,变成朋友。第二个要素:气候代表的是氛围与信息环境。社区中依靠信息将人与人连接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信息的流动是社区中很重要的粘合剂。第三个要素是养分,在社区的应用当中,养分就是社区活动,在社区中起着催化剂的作用。其中土壤和气候,既建筑空间与氛围息息相关,信息环境与实体环境是可以重合在一起的。许崧是这么解释的:


“比如说我们在墙上铺一白板墙或软木墙,大家便有机会可以自由在墙上留言、投票等等,我们给到大家发表意见,把信息呈现出来的机会。这些小细节非常重要,它能让人真正变成建筑空间的使用者。”


当建筑空间为土壤,则附着在墙上的信息就是氛围,这就是借助建筑空间来制造交流氛围(气候)的一种方式。有了土壤和气候,进而由游民们自发延伸出社区活动(养分),理论上这样的社区便能自己持续生长。


“因为这个世界也不需要那么多纪念碑,但需要很多适合人用的,能够把人的关系拉近的好房子。”

 

受访者:许崧

DNA安吉数字游民公社主理人,一个喜欢旅行的杭州人,是个背包客,同时是也个旅行作家。著有《美国走着瞧》、《印度走着瞧》、《西亚走着瞧》系列旅行文学作品,以及以《不去吃会死》为代表的美食札记系列。于2021年底成立了中国第一个成规模的数字游民基地——DNA安吉数字游民公社,为安吉这片“沙漠”创造了新的社区生态与生活景象。



*声明:以上内容选自草稿第四期<大风吹> ,杂志书中收录更多独家精彩内容。此文章为作者原创作品,内容版权为草稿和作者所有,未经草稿授权,转载或复制请注明出处,否则即为侵权。想获取更多有关空间美学,文学叙事和建筑资讯,欢迎追踪我们 Facebook 专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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